写作禅:如何用写作驱走焦虑
语音丨吴伯凡
写作禅,就是一种毫无反抗,
毫无挑剔,全然接受,
“我手写我心”的状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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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周末好。这个周末和大家分享一本书,这本书是我大概五年前在网上下载的,它五年前在台湾出版,前不久发现在大陆也出版了这本书,但书名已经变了——原来这本书的名字叫《写作禅》,非常有吸引力,我看到这个书名的时候就被吸引住了。
这本书认为,写作的过程就是一个禅修的过程。我不知道大陆的版本为什么要把这本书的书名译成《不安的时候,坐下来写》,可能他们觉得更有吸引力,但是我觉得这个标题反而不如《写作禅》更打动人。
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位女士,叫娜塔莉·戈德堡。书里有几个核心的论点:第一,我们通常所说的不安、焦虑是因为我们丢掉了自己,丧失了跟一个更内在自我的连接,我们的心智、我们的情绪、我们的思考力,丧失了与某种东西的连接,以至于我们的思想和情绪处在持续动荡,没有目标、没有归属,陷入到一种盲目没有结果的躁动当中。
这个过程不仅消耗了大量时间,而且也消耗了我们的能量。最要命的是,这种状态有一种自我强化的功能,也就是说,当持续陷入到不安和焦虑的时候,人的心智模式在被慢慢塑造,最后我们的心智就可能会定型,焦虑和不安成为了一种常态。
这当然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意陷入的状态,可惜的是,我们常常都会陷入到这样一种状态当中。大家都会有这样的体验:在某一个时间段,可能是早晨刚刚醒来,可能是在晚上,可能是在睡前,我们的头脑当中奔涌着大量毫无头绪、毫无方向、随时在变化的念头。
我们不喜欢这种状态,我们强迫自己停下来,但越是让自己停下来,这种念头会越是出现在我们头脑当中,而且越来越多。偶尔,我们会被电话铃声,或被一个短信、一个微信打断,但是接下来头脑当中又是一种万马奔腾的状态。
这种状态对那些没有固定作息时间、没有固定工作任务的人可能更为明显,而另外一些人,他们可能有固定工作,甚至会有繁重的工作任务,他们陷入到一种工作狂的状态,用各种各样的事物来占据自己,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因为他们热爱工作,而是因为只要他的工作一停下来,各种各样纷杂的、让他苦恼、让他无可奈何的念头就在猛烈骚扰着他,挥之不去。
在日常生活当中,我们常常会陷入到这种状态,常常也会听到周围人抱怨这种状态。娜塔莉·戈德堡之所以写这本书,就是为了让大家用一种简便的、可操作的,每个人都可以尝试的方式来减缓和消除自己的不安和焦虑。
大家都习惯性的认为,焦虑是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,我们的生存状态太不稳定,其实,这是一种幻觉,也是一种误解。你坐下来,把你正在焦虑的事情列一个清单:到底是因为房价涨了,还是因为老家人给你打电话,让你寄钱回去,担心女朋友会跟自己分手,还是因为自己跟某一个同事处理不好关系,或者是担心上司对自己的看法不好?
你把它们都明确的写下来,把它们一一列下来,过一个星期以后,你再来看自己的这个清单,你会发现这里列出的很多焦虑是不存在的,或者说存在,但在过去一周里,你也没有尝试过任何解决办法。
我以前看到过一个图,说的是为什么我们要放弃各种各样的焦虑,它用两种思路来思考这个问题:为什么不要焦虑。第一条思路是,我能不能够解决我所焦虑的事情?回答如果是肯定的,那么,得出的结论是:你没必要焦虑,既然有办法解决这个焦虑,答案当然是你没必要焦虑;
第二条思路,我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焦虑?如果你回答说:我没有。既然没有,很自然的结论就是:你也没必要焦虑,因为你焦虑了也没有用,所以你没必要焦虑。这只是一种简单粗暴的,听起来有用、实际上没用的方法,因为即使你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,来消除自己的焦虑,但你还会情不自禁去焦虑。
正如作者所说,我们之所以陷入到无穷的焦虑当中,并不是因为有无穷的事情来让我们焦虑,而是因为你陷入了焦虑的状态,或者说你已经陷入到精神上的某种病态。你觉得外界充满着不确定性、充满着恐惧,是外界让你焦虑,其实是因为你陷入了焦虑的状态。
举一个例子,很多人都可能有这样的体验:在某一段时间,你会觉得嘴里都会有一种苦味,这种苦味挥之不去,你不停喝水、不停漱口都消除不了这种苦味。事实上,并不是你的嘴里有某种有苦味的东西,而是因为你的心理上和生理上发生了某种病变。
如果你去看医生,医生会告诉你,你现在是处于一种精神上的口苦状态。 由于精神上的过度紧张而导致你觉得嘴里充满苦味,而不是因为你吃了什么带苦味的东西残留在你的嘴里。如果嘴里时不时出现苦味,这有可能是糖尿病的先兆,甚至有可能是癌症的先兆,这是因为你身体的某种病态而导致的苦味,而并不是苦的东西让你觉得苦。
正如作者认为,我们之所以觉得焦虑,是因为我们的心智和情绪跟我们内在的自我失去了连接。这就有点像一根在空中随意飘荡的羽毛,一会儿停在这儿,一会儿又被卷起来吹得老高老高,一会儿又下沉,一会儿又被吹起来——就像电影《阿甘正传》开头那根羽毛的状态。
当然,《阿甘正传》里的那根羽毛是用特技做出来的,最后它是有归宿的,会掉到阿甘的脚边,我们的精神状态可没那么幸运,不会长时间飘荡之后最后找到一个落脚点。
由于我们的情绪、我们的心智失重了,我们的情绪没办法安然踏实处在某个地方,当我们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所淹没,哀伤、饥渴、愤怒、欲望、懊悔和怨恨,不断向我们涌来,我们找不到办法来阻止这些情绪。
我们听到过一些通常的做法是深呼吸、静坐,但是我们都有过这样的体验:越是要让自己静静的坐着,结果这些念头、情绪就会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我们的头脑当中。那怎么办呢?作者娜塔莉通过长时间的自我反省和尝试,找到了一种办法,那就是——坐下来写作。
娜塔莉不是用通常禅修的办法,坐下来深呼吸,让自己的意念集中在印堂穴,她尝试过这种办法,发现不管用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她开始写作,想通过写作来排遣自己。刚开始的时候,她发现写作会让自己更加焦虑,因为当她坐下来想写一篇文章、写一篇日记的时候,发现写作没办法持续,因为大量妄念不断在头脑当中出现,她要用各种办法去阻止妄念的入侵,让自己能够写下去。
结果她发现,越抵抗,妄念就像蚊子和苍蝇一样,越是驱逐,越是引来更多的蚊子和苍蝇。后来,还是她学到的禅修知识帮了她的忙。禅宗里有一个心法,通俗的说就是脑筋急转弯,当你沿着一条路径执着去走的时候,发现根本走不通,障碍越来越多。但是,突然你放弃了这个方向、放弃了执着,往相反的方向走,那些你抵抗、排斥、驱逐的东西一下子就消失了。
著名的心理学家卡尔·荣格说过一句话:你越是反抗的东西,它不仅会持续存在,而且会变得越来越强大。What you resist not only persists, but will grow in size——荣格所描述的就是这样一种心理状态,当我们越是有意识的抵抗,去排除自己焦虑的时候,得到的将会是更大的焦虑。
而禅宗提供了一种思路,不要去抵抗它,而去静静的“观照”它。所谓“观”,就是不带成见、不带批判的、不带抵抗的,像镜子一样如实映现它,听任它的存在而不去干预它,一旦你没有任何反抗干预意志的时候,你尽力想排除的东西就会奇迹般地消失。
禅宗这个理念给了娜塔莉很深的启发,她找到了一种独特的书写方式,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书写方式呢?据她讲,就是一种毫无反抗,毫无挑剔,全然接受,“我手写我心”的状态。这种写作不是有意识、有目的、有意图的去表达什么,而是将心里此时此刻的感受,巨细无遗的展现出来。
比如说,现在你很焦虑,你就坐下来在纸上写:“我很焦虑”。当你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,甚至可能你已经不知道再往下该怎么写了,这个时候你该写什么呢?这个时候你就写:“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写了”。当你写完第二句话的时候,你是什么样的情绪、是什么样的感受,你就把它写下来。
比如说,“当我写下上一句的时候,我突然,好像感到了某种轻松的状态,而这种轻松又让我产生了某种不安”——哪怕是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说梦话,听起来像是有点精神病的征兆,不要怕,你怎么想,就怎么写。
记住,千万不要停,让你笔下的字想到哪儿写到哪儿。甚至是,当你在写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意象:一匹小马在一片草地上快速的奔跑,那你下一句就把这个意象写下来,接下来是什么样的感受,你就继续写下去。
你会发现差不多有四五分钟以后,你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下来了,你就继续写这种平静的状态,这个时候突然窗外有一辆车过去了,你就把它写下来。但是,写的时候要记住:尽可能的细致——它呼啸而过的声音是大还是小,它是一辆新车还是一辆旧车,它是凯迪拉克还是奥迪……
你要尽可能的细,要如实观照。这个时候你不要指望你写下来的东西是一篇什么样的文章,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写本身,只需写下这些看似没有关联的,甚至很杂乱的句子的时候,你发现你的心好像不那么杂乱了。这是心理上的一个普遍规律:当你陷入到一种状态,你能够抽身出来观察自己这种状态的时候,这种状态就会消失。
有一次,一个朋友看到类似的话问我,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抽身出来观察自己的时候,这种状态就会消失。我给他举了一个例子,如果你因为一件事情特别想哭,那你把自己关在房子里,关了灯,你在屋子里不停的哭,可能会哭声越来越大。这时候你不妨打开灯,尝试对着镜子哭,你会马上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非常难看,你难以接受,一下子就会止住,而当你在黑暗当中,越想止住哭泣,接下来很可能是嚎啕大哭。
荣格的话是,你越是反抗,你反抗的东西越是存在,我们在后面还可以加一句:你观照的东西,它就会消失。我们以这样一种看似无目的、无意图、不带挑剔的态度写作的时候,我们其实是在悄悄进入到一种自我观照的状态,任性狂躁的自我,在你的“观照”下突然就会变得驯服。
无论是中国神话,还是西方神话都有类似情节:某个怪兽、某个妖魔鬼怪在兴风作浪,突然有一个人叫出它的名字,它立即就现出了原形,立即就停止了为非作歹。47 33076 47 15534 0 0 1921 0 0:00:17 0:00:08 0:00:09 3431pan>
《西游记》里有很多这样的情节,某个妖怪为非作歹,孙悟空怎么打都打不过他,只好采用惯常的办法:请某个神仙、某个高人来,比如说,让太上老君一来,太上老君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怪物,叫出他的名字,他就立即现出原形,乖乖跟着太上老君走了。
在西方神话里也有大量类似的情节,这里包含着一个深刻的见解,也就是我们前面说的:你越是反抗的东西,它越是存在,而且变得越来越强大,当你平心静气,如实观照它的时候,把它视为当然,它就会突然失去威力。大家可以脑补一下,想想《西游记》里“真假孙悟空”的那一段剧情。
五年前,我看到这本书时候,我就按照这本书做了一些尝试,发现真的管用。对我来说,它比静坐、比慢走,也叫行禅,更有效。《伯凡时间》的朋友们可以尝试娜塔莉发明的这种写作禅,不过,在练这种特殊的禅的时候,要遵循四个规则:
第一:手不要停
娜塔莉说:不管你决定要写十分钟、二十分钟或一小时,中间都不要停下来。不用急,不需要紧紧用力握着笔,可是要不停地写。这是你穿越狂野心智的机会,你可以看到自己真正在想些什么、你如何看待事情、你的感觉如何,而不是你认为你应该如何思考、观看与感觉。你可能写了十分钟却一直没有安静下来,没关系,当你开始书写,如果能接受心智当下的状况,如果不抗拒,最后你都会安静下来的。
第二:允许自己写出全世界最烂的文字
我们很多人有写作恐惧症,自己一动笔就会觉得笔下文字面目可憎,别说是让别人看见,自己看见都很不舒服,都羞愧难当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?这叫做不接受自己的状态,一旦你不接受自己,你就很可能陷入到焦虑。事实上,我们的焦虑,往往是因为不接受自己。自己身上有一个“内在的父母”,不停在挑剔自己、指责自己,让我们持续地处于一种羞愧、退缩、焦躁的状态。
你可以写无聊的事情,抱怨、暴力、生气、执着,具有破坏性的、恶毒的、丢脸的、害羞的、脆弱的思绪,让我们看到它们,并和我们的这些部分交个朋友。接受,这就是你的自我,这个自我就是你,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朋友。我们与“他”相处的时间太短了,我们给予“他”的欣赏、包容和鼓励太少了,以至于这个自我一旦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,你就会焦躁不安。所以,再说一遍,焦虑,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不能够直面自己、正视自己、接受自己。
第三:要精确
不要只写“汽车”,要写“凯迪拉克”;不要只写“马”,要写“奶油色的马,鬃毛和尾巴是白色的”;不要只写“水果”,要写“橘子”,或者“香蕉”。如果你不记得树的名字,不要停笔,就写“树”,你以后可以查出来是“梧桐树”,一直写就对了,不要责备自己不知道那棵树的正确名称。对自己一定要怀抱大量的善意,如此你将会写出很多很多文字,到一定程度,甚至有点收不住,这个方法不仅对于克服焦虑和不安有很大作用,对于治疗写作恐惧症也非常好。
第四:不要控制
不要强迫自己、督促自己我要写成什么样,说你要说的话,不要说你认为自己应该说的话。这些应该足够带领着你稳稳穿越心智之地了,你必须持续的做,才能沉浸其中。在做的过程中,你和自己的心智建立了某种连接,无论面对的是什么,你都学会了包容,而这种包容就是放下,“放下”就是禅宗给我们承诺的最终的境界。
这两个字说起来很容易,但做到真正的放下,做到真正的不抵抗,像镜子一样,如实地映照自己眼前的一切而不做任何评判,不让任何影像驻留在自己心里。正如庄子所说:圣人用心若镜。
圣人,用自己的心就像用一面镜子一样,用而不藏。去映照它,去反映它,但是不收藏它,就像一只仙鹤缓缓飞过一个深潭,潭面上映出鹤的影子,但当仙鹤离开时,潭面上什么也没有留下。如果我们的心进入到这样一种状态的时候,我们就悄悄完成了一件事情:让焦虑消失。
感谢收听今天的《伯凡时间》,我们下周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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